谢必安

基本流程是这样的:灵感爆发写完了觉得挺好美滋滋发出来→怎么写得这么烂啊好想删除……

【温周】客随云来

 

   有私设


  一、

  且说那洛阳城东新开了一家酒楼,不算小,与城西城北那两家开了十来年的老店呈三足鼎立之势,破了洛阳城里两家酒楼分庭抗礼的旧况。


  新酒楼名为“客随云来”。


  这名字倒也稀奇古怪,有街坊四邻问老板:“怎么不是客如云来?”


  酒楼老板看着三十啷当岁,是个不怎么年轻的小白脸,嬉皮笑脸整日里没个正经,正揣着手监督伙计往楼上挂招牌,闻言露出个带了三分炫耀的贼笑:“惭愧惭愧,鄙人名字里有个‘客’字,我家那口子单名一个“云”字……嘿嘿,实不相瞒,我是跟着他私奔出来的,家里人多加阻挠,实在无法,各位见笑了,见笑了……哎哟!”


  大姑娘小媳妇儿听八卦听得正起劲儿,冷不防从客栈里头飞出来一物,正正好砸在那老板屁股上,劲儿头十足,砸得那老板跳了一下脚,痛呼一声。


  忙定睛一看,原来是块砚台。


  传闻这酒楼东家原是两位,一位管内账,一位管外装,分工明确,效率奇高。


  众人一怔,心道看来这扔砚台的人便是那位管内账的另一位东家了,听这位东家的意思,两人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怕不是听见东家闲聊,东家娘子恼羞成怒了,噫,泼辣得很,泼辣得很。


  好奇心便被勾了起来,纳闷这东家娘子是何方人士?便都探头去看。


  跟着那飞来横“砚台”出来的,也是个不怎么年轻的男人,看着同样三十啷当岁,眉目间透着股子冷淡,只是一笑起来,那股子冷淡就像被初春的春风吹融了的薄雪,一下子化了,看着反而颇为和气。


  众人又是一怔,心说虽然俊俏,却也看得出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这……


  于是街坊四邻便明白了,怪道这两位家里人阻挠以至私奔呢,原来是断袖啊。不过大庆民风开放,洛阳又不是什么封闭的穷乡僻壤,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反而看这两位郎才郎貌的,还挺登对,于是也没什么异色。


  那男人冲众人拱了拱手道:“鄙人周云,我们二人初来此地,没别的吃饭本事,只好开个小店,小店不日即将开业,还要承蒙各位街坊多照顾着,诸位若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也尽管开口。”


  众人忙应下,又跟二人寒暄客气一会儿,便都散了。


  那俊俏男人见众人散了,这才转身进了店门,转头似笑非笑地冲着那嬉皮笑脸跟在他后面的人道:“私奔?家里人?温娘子,难不成你还有流落在外的亲戚朋友?”


  “哎,阿絮,成岭那小子可还好好的呐,好歹也是我徒弟,你可别咒他。”那嬉皮笑脸的男人走上前顺手摸上了对方的腰,“咱们来历不明,可不得编个瞎话嘛,更何况也不算瞎话,我本就是跟着你私奔到这的,你说想来洛阳我才舍命陪君子来的。”


  “……谁徒弟?”


  “额……你的就是我的,你我二人又何必分那么清呢?”


  “说得好,那下次他再惹什么麻烦你去解决。”


  “这个……我看还是算了吧。”


  “呵。”


  “……”


  这二人正是温客行以及化名为周云的周子舒。


  当年南疆大巫在长明山顶给周子舒拔毒取钉,取完后没过多久,大巫与七爷就回了南疆,路塔毕竟年幼,诸多事务还是要乌溪来处理,两人实在不便久留。


  于是终年被雪的长明山上,就只剩下了他们师徒三人。


  周子舒养伤期间,除了跟温客行两个人回归自然、大猩猩似地借着切磋之名行不轨之实外,没别的事好做,于是越加苛刻地督促起张成岭练功来,温客行自从知道张家小子根骨特别得天独厚之后,也不再像亲爹似地替他跟周子舒求情了,他十分丧心病狂,也加入了迫害张成岭的大军。


  张成岭这两个不怎么靠谱的师父,练功的路数不能说不一样,好些地方简直完全反其道而行,这个让他散,那个便让他聚;这个让他收,那个便让他放;这个要他铭记招式,那个又让他随心所欲……诸如此类,整日里折磨得张成岭欲仙欲死,恨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跟着周师父学,一半跟温师父学。


  张成岭跟个鹌鹑似地受了一年折磨,周子舒也养伤养了一年,七窍三秋钉带来的症状才算是基本消失,只是落下了点畏寒的小毛病,不过对皮糙肉厚的周子舒来说屁大点事都不算。


  三人这才下山,开始游历江湖去了。


  

  二、

  一路上出了不少事,大多是张成岭这棒槌惹出来的。


  张成岭这小子,说好听点是心善,可说白了就是个二愣子棒槌,人家说什么他都信,跟他说个客气话,他一准儿当真。当初刚下雪山那段时间,周子舒觉得孩子大了,不能老拘着,就放他出去办事,结果有好几次被人骗钱,偶尔还差点被人骗色,最严重的一次小命差点丢了,从那以后,周子舒与温客行二人就开始了给这小子擦屁股的生活。


  周子舒一次又一次把张成岭骂个狗血淋头,骂完了还是愁得慌,于是伙同温客行淘了好些个厚黑学的书,准备把张成岭这小子不说弄成个阴谋家,好歹也长点心眼儿,别被人骗。可是努力了大半年,张成岭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一心与人为善。


  “师父,可……可是他们万一有一个是真的,没骗我,那我……我就不白帮啊……哎哟!”


  张成岭刚被周子舒撵着揍了一顿,正抱头鼠窜,还不忘给自己的二愣子行为找借口。


  周子舒:“……”


  温客行:“……”


  少年人心中有情有义,即便莫名其妙家破人亡,仍然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周子舒当年感叹曹蔚宁是个狐狸窝里出来的大兔子,张成岭这小子也是一样,尽管跟着两个老狐狸师父,但还是坚定不移地朝着大兔子的方向长,大兔子一般命都不太长,可……也不能为了长命百岁,把自己一腔情意给弄丢了吧?那与畜生又有何异呢?


  周子舒停下脚步,跟蹲在门槛上嗑瓜子的温客行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神颇为复杂,最终在小少年战战兢兢的目光中,周子舒放下了手里的烧火棍,转身走了。


  张成岭松了口气。


  从那以后他俩就不太管了,只好日复一日加倍地督促张成岭练功,好歹以后被人追杀不至于把小命丢了。


  就这么一路鸡飞狗跳,他们去了塞外大漠,看了长河落日圆;又去了入海口,看了黄河入海流;访遍三山五岳,体会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走走停停一年多,温客行总觉得还是得有个家,不能一辈子游荡江湖吧?周子舒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理,正好转了一圈又回了洛阳,洛阳是个好地方啊,于是几人便决定在此定居,不再游荡了。


  可是要想生活,总得有个吃饭的营生,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决定开个酒楼。


  决定要做生意,周子舒便决定换个身份。洛阳城繁华,保不齐就有几个外派的京官来到这里,一不留神就惹麻烦,见过他真面目的不多,听过他名字的可不算少,而且基本个个跟他有仇,周子舒这个身份最好还是隐藏起来,周絮这个身份前一阵子才在江湖上闹出一阵风波,也不能用,于是千面的天窗前首领欣欣然又换了个身份。


  其实周子舒不是怕,只是觉得解决起来着实是件麻烦事,自从离开庙堂之后周子舒就越来越不耐烦应付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只觉得都是些狗屁倒灶,一点意思都没有,远没有开店教训徒弟来得有趣。


  于是洛阳城里出现了一个叫周云的男人。


  决定了做生意,得有孔方兄,他们这一路一边劫富一边济贫的,再加上张成岭三不五时地被人骗,三个人真是货真价实的穷光蛋。于是周子舒转头就找上了平安钱庄,凭着跟幕后老板的交情弄了一笔资金……和一个掌柜的。


  掌柜的名叫如意,是平安钱庄的大掌柜宋平安多年以前捡的个孩子,看着实在可怜,便收为了义子。宋如意十八九岁,年纪虽小,人却难得地聪明稳重,小小年纪算起账来一点也不含糊,仿佛天生就是个拿算盘的,特地被平安送来给他们帮忙。


  伙计厨子什么的,都是李员外给帮着张罗的。


  

  三、

  说起李员外,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他们初来洛阳的时候,顺手在郊外从一伙山匪手上救下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家里得知此事后,着急忙慌地赶来好一通感激,不住地说着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小姑娘姓李,单名一个雁字,家境殷实,小姑娘的父亲就是李员外,是个远近闻名的老好人。


  好到什么程度?跟张成岭有一拼。


  闺女这次被绑就是他这不靠谱的爹惹出来的祸事。


  李员外被夫人好一通追打,不提也罢。


  小李雁看着不过两三岁,也不认生,被乳母抱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地转来转去,好奇地打量周子舒和温客行,不吵不闹的,讨人喜欢极了。周子舒看着她,微微出了一会儿神,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当年死在他剑下的那个小姑娘,蒋雪。


  他们这些年行走江湖,看见能救的就搭救一把,又何尝不是想给自己积点德,百年之后下了那阴曹地府,能少受点那挫骨扬灰之痛呢?


  温周二人对李家有救命之恩,李员外和李夫人非要让小李雁认他们当干亲,周子舒一个头两个大,他这辈子养大一个师弟,又捡了个徒弟,实在不想再有一个小辈了,“顺手搭救实在不必”不知道车轱辘了几遍,最后还是温客行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只不过没认干亲,认了小李雁当小徒弟,张成岭也算是有了个小师妹。


  “你不觉得这小姑娘跟阿湘有点像吗?”


  周子舒僵着脸:“……完全不觉得。”


  温客行觉得有点奇怪,便抬头一看,顿时笑喷了。


  周子舒虽说带大了一个师弟又捡了个便宜徒弟,按理来说对照看孩子该是有些心得的,可那两个都是皮糙肉厚的小子,跟姑娘可完全不一样,周子舒从来没有照看小姑娘的经验,被小李雁抱着脖子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摆自己的肢体了,整个人僵成了一根棒槌,逗乐得很。


  周子舒:“笑个屁,闭嘴。”


  “哎,怎么还出言不逊呢?”温客行大尾巴狼似的教训周子舒,“不要教坏小孩子嘛,来,雁儿,叫师父。”


  小李雁抱着周子舒的脖子窝在他怀里:“师父。”


  温客行和善地逗着小姑娘玩儿,周子舒翻了个白眼儿,他实在没看出这小孩跟那鬼机灵的丫头哪里像来,小李雁就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不哭不闹,一举一动透着一股子良好的家教,乖乖的,让叫师父就叫师父,跟顾湘那个野丫头似的样子半分都不像。


  不过……那小野丫头要是投胎平安长大地话,也是该长到小李雁这么大了。


  到底还是收下了这个小徒弟。


  小李雁隔三差五被抱来跟着两位师父学些拳脚功夫,李家夫妇两人倒也信任他们,闺女在客随云来经常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他们也放心得很。最重要的是,小李雁这么一点大居然也没有不习惯的意思,她仿佛生来就与这两个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师父亲近得很。


  温客行这厮让小李雁管他喊“大师父”,管周子舒喊“小师父”,被周子舒踹了一脚。


  “凭什么你大我小?”


    温客行老神在在装神: “你莫不是忘了,区区不才大你一个春秋呢,这称呼有什么错处?阿絮,按理你该唤我一声‘哥哥’才是………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周子舒冷笑一声:“我叫你祖宗。”


  两人一言不合又打了起来。


  小李雁乐得咯咯笑,被熟练躲在一边的张成岭一把抱走了。


  小师妹这么小,被殃及池鱼可怎么好啊!


  相处久了,温客行觉得自己当时是鬼迷心窍了才会觉得这小丫头像阿湘,阿湘从小就是个古灵精怪的小疯子,精力旺盛得很,小李雁完全相反,沉静秀气,乖得很。


  小姑娘哪里都挺好,只有一处特别稀奇,她的右手腕上有一圈细细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绳子勒出来的痕迹,一开始温客行还以为是那伙绑架小姑娘的山匪干的,后来过了一段时间看那痕迹如新,也没个消下去的迹象,便有点犯愁,女孩子家家的,身上留疤可怎么好?别看顾湘从小跟着他受那么多苦,他可没让那丫头身上留一点疤。


  后来还是小李雁奶声奶气地跟他解释,说这胎记是从小就有的。


  李雁窝在周子舒怀里,拿着张成岭给她的一块点心慢吞吞地吃着:“雁儿的在右手上,白鸿哥哥的在左手上,爹娘说,雁儿以后要和白鸿哥哥成亲的。”


  众人听得不明所以。


  李员外就跟他们说了一段金玉良缘:“白鸿是我那宋兄弟的小儿子,我跟宋兄弟相识于江湖,是关系极好的朋友,拙荆与宋夫人原本是闺中密友,我们兄弟两个与她们姐妹二人机缘巧合相识,渐生情愫,便各自结为夫妇,说来也巧,拙荆与宋夫人她们两个有孕的时间差不多,生产的时间也不过差了一炷香,宋兄弟得了白鸿,我得了雁儿,这对小儿女自小便养在一起,渐渐大了,这手腕上的胎记就慢慢显露出来,一个在右手腕上,一个在左手腕上,这可不是天大的缘分嘛,我们两家一合计,便给白鸿和雁儿定了娃娃亲。”


  这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


  张成岭听得楞楞的:“这可别是前世未尽的缘分吧?”


  李员外哈哈大笑:“张小友说的极是,可不就是前世未尽的缘分,白鸿和雁儿今生这是再续前缘来啦。”


  没过几日,周子舒他们见到了那位与小李雁定了娃娃亲的宋白鸿,跟小李雁差不多大,绷着一张小脸,小大人似的,待小李雁极好,听说李雁被山匪绑了,气得操着一口童音放狠话:“雁雁不怕,等哥哥学了本事,把那些坏人都打一遍给雁雁出气!”


  温客行嗑着瓜子在一旁拾乐:“这小崽子,大腿还没我胳膊粗,居然就敢放大话了,啧啧,小小年纪就知道英雄救美,长大了可不得了。”


  他跟周子舒两个人并排蹲在廊下,没型没款地像两只大马猴,若是嘴角再叼根草,那就是标准的地痞流氓做派,可偏偏这两个人蹲得如此理直气壮,蹲出了一派潇洒气度。

  张成岭开始发愁,总觉得小师妹好好一个大家闺秀要近墨者黑了。


  

  四、  

  洛阳城里入了冬,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整个洛阳城银装素裹。


  他俩在酒楼的后院弄了一个小园子,温客行听说周子舒以前的住处到处是梅花,于是也兴致勃勃地弄了好些红梅树栽到了院子里,如今已经开了大半,大雪落下,红梅覆雪,灼人颜色被冷清银白中和了些,浓淡相宜,宛如人间仙境一般。


  他们在洛阳城里开店开得不亦乐乎,店里基本不用他俩操什么心,宋如意这个掌柜把酒楼上下搭理得井井有条,伙计厨子个个都是好手,偶尔有些纨绔作乱才用得上他俩,生意做得别提多顺利了。


  于是这两个老板整日里无所事事,便搬了火炉温了酒在廊下赏梅又赏雪。周子舒理所当然地把手递给了温客行,温客行自然地接了过来揣怀里——周子舒虽然拔了那要命的钉子,却也留下了点后遗症,总是有些畏寒肢凉,温客行便也习惯了给他暖手暖脚。男人怀里的热气一点不吝啬地一股脑冲他涌了过来,冰凉的手得到缓解,周子舒喟叹一声,不知是第几次觉得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真是不错。


  周子舒转头,旁边的男人一手把他冰凉的双手揣怀里暖着,一只手拿着酒杯,不时品上几口,眉目舒展,在满院子的红梅白雪映衬下说不出的平淡安宁,跟几年前心里总是压着什么的样子判若两人。


  若是在五年前有人跟他说他未来会跟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在一起,还会有徒弟,还开了个酒楼,余生还能摆脱朝堂的腌臜事,安稳地隐居在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生活下去,他一准儿觉得那人是在变着法儿地咒他。


  世事难料啊。


  两人听着大雪落下簌簌的声音,鼻间嗅着温暖的酒气,一时间,什么鬼谷,什么天窗,什么琉璃甲,什么纷纷扰扰……全都一并远去了,日子简直再恬淡美好也没有了。


  ……但恬淡美好的日子也是有些难念的经的。


  周子舒替张成岭请了个教书先生,习武之余也不能把修文落下,不过温客行对此嗤之以鼻:“脑子里一堆之乎者也,好好一个孩子可别被你培养成个伪君子。”


  周子舒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语气淡淡道:“……没有哪个有脑子的伪君子会被人骗得底裤都差点没了,我觉得他这辈子也不可能了。”


  他叹了口气,心想当初梁九霄也是心性单纯如稚子,为此头疼了他好几年,不想几年后又来了个张成岭,他这辈子虽说没自己的孩子,倒是净给人当爹了。


  温客行没忍住笑了起来,觉得周子舒一脸惨不忍睹的无奈表情怎么看怎么顺眼,又觉得自己有点无药可救,这个人脸上不做表情时就总是一张冷脸,偏偏他还看不够,臭脸爱看,冷脸也爱看,看一辈子也看不够。


  便笑眯眯地凑上去偷了个吻。


  

  五、

  时间如流水,卷着其中的人马不停蹄地往前跑,一刻也不停。


  有一天温客行听见楼里伙计在讨论一个“饭桶老头”,说那老头身姿挺拔不大像上了年纪的,可是须发皆白,面相上实在也不像什么年轻人,最重要的是一顿饭吃了八个菜个菜并三碗米饭,好悬没撑死,着实是个怪人。


  于是兴冲冲地回去跟周子舒说了这事儿。


  讲罢,两个人皆有点难以言喻的滋味。


  当年一别,他们再也没见过叶白衣,若是依照六合心法所说,“天人”下了凡,饮食人间烟火,那叶白衣这老不死的,这辈子也就快到头了。


  他们这些年到处游荡,关于容长青和叶白衣之间的事也大致了解了一些。


  关于重剑大荒,关于六合心法,关于……长生。


  人做什么要长命百岁呢?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身边亲朋故旧全被自己送走,吃不得喝不得玩不得,如此没滋没味,还不如死了。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听过哪个地方出现过一个饭桶似的老头子。


  鬼手容长青终究是随着叶白衣的消失再不被人提起,一个时代就这样被丢在了岁月的身后。

  

  六、  

  小李雁慢慢长大了,跟着师父练功很是勤勉,只不过周子舒和温客行二人都不太舍得对小姑娘下重手,只是教她一些防身的功夫,强身健体之余勉强自保就可以了。


  过了几年,“客随云来”  生意越做越红火,周子舒觉得张成岭是时候出师了,于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张成岭吃完早饭之后,被塞了一个包袱,就这么在清冷的清晨被两位师父给扫地出了门。


  “这么大人了老赖着我们干什么?出门行走江湖去吧小子,过不下去了再回来,哦,可以领着媳妇儿回来,自己一个人就不要回来了。”


  温客行如是说道。


  此时距当年琉璃甲闹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事已经过去了五年,张成岭也从一个半大孩子长成了一个虽然死心眼但也可以独当一面的江湖大侠了。


  的确是时候出去历练历练了。


  张成岭欲哭无泪,心说昨天刚过完了冠礼呢,也不提前说一声,只好在小李雁同情的目光下出家门行走江湖去也。


  三年后,江湖上出现了一伙莫名其妙的人假扮四季山庄的人作乱,四处乱插金花旗,弄得江湖乌烟瘴气。张成岭给两位师父传了信,周子舒接到信之后长眉一挑,当即拍板决定赶往江波亭,他倒要看看是哪路人马胆敢冒充四季庄,真是好大的狗胆。


  温客行唯恐天下不乱,拜托李员外看管酒楼,乐颠颠地跟着周子舒看热闹去了。


  不料到那一看又是一桩三只耗子四只眼的破事儿,一言以蔽之,就是师门内讧叛乱者嫁祸给外人而傻狍子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周子舒只觉得无聊透了,大庭广众之下温客行极其拉仇恨地揭破了天一阁内乱的罪魁祸首,俩人顺便领回来一个跑出去三年的棒槌徒弟,没别的事好做,又回了客随云来。


  到家一看,店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周子舒刚踏进小院脚步就顿住了:“七爷?大巫?你们怎么……”


  正是乌溪跟景北渊两人。


  温客行一见那大冬天依旧摇着折扇不嫌冷的穷讲究七爷气儿就不大顺,总觉得这小白脸不安什么好心。


  “哟,七爷跟大巫可是稀客,”温客行一边招呼伙计上茶,一边寒暄,“当日长明山一别,在下还没来得及答谢二位,如今我跟阿絮可要尽一下地主之谊了。”


  温客行虽然看那小白脸七爷不大顺眼,可大巫可是阿絮的救命恩人,好歹得给些面子,不过这面子给得有些牙疼。


  黑衣男人冲他们两人拱了拱手:“周兄,温兄。”


  一身月白长袍的男人笑眯眯地摇着扇子:“我听平安说你们这招牌如今可是成了这洛阳城里一绝,多年不见,我跟乌溪可不得来看看?”


  七八年的时间好像没在这芝兰玉树的男人身上留下什么痕迹,连岁月待他都格外宽容,连眼角的细纹都没多几根,折扇一摇,依稀还是当年望月河畔风华绝代的纨绔王爷。


       七、

  南疆巫童路塔十八九岁,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了,乌溪果断把大巫的权杖交给了巫童,两个人就此离开南疆准备游山玩水,景北渊合计了一下,决定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那洛阳城里的“客随云来”。


  乌溪总觉得他就是想去找点乐子。

  事实证明,大巫是对的。


  自从乌溪和景北渊来了这几日,客随云来可谓是暗潮汹涌,七爷心知肚明温客行看他不甚顺眼,于是汪了一肚子坏水,故意整日里同周子舒话里话外一副亲密样子,温客行面上笑得一片平和,暗地里咬牙切齿,又不能光明正大赶人,夜里就开始逮着周子舒算账。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连续几天,周子舒实在苦不堪言,都近不惑的年纪了,为了自己的老腰着想,他白天见了景北渊恨不得绕道走。


  乌溪老神在在看热闹,由着景北渊坑人。


  周子舒简直想让张成岭把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打出去。


  这一日天气转暖,阳光正好,周子舒窝在小院子里的贵妃椅上晒太阳,晒得昏昏欲睡。


  七爷大冬天地摇着他那锦扇悠悠然地踏进了小院,看了一圈没见着温客行,心道:这姓温的自从见他来了以后便没离开过子舒一丈之外,今天怎么不见人了?


  “子舒,冬日阳光可爱,怎么只你一人?温兄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周子舒睁开眼,一点拿他当南宁王的意思都没有,苦笑着冲他拱拱手:“七爷,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大发慈悲放了我吧。”


  “这人心眼忒小了些,我不过找你说几句话罢了。”景北渊恶趣味满满,纨绔本性暴露无遗,满天下找乐子,旧友也是可以说坑就坑的,“你们这日子过得可真是让人羡慕啊。”


  “不敢,怎么比得上七爷,闲云野鹤以坑人为乐。”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


  “阿絮,我回——”


  温客行笑容满面走进小院,看见景北渊的那一刻表情扭曲了一瞬,硬生生从“怎么又是你”转变成“欢迎光临”,一字一顿道:“……七爷大驾光临,寒舍可真是蓬 荜 生 辉 呐。”


  周子舒默默扭过了头,这俩人他一个也不想看见。


  景北渊一看他俩那个表情就忍不住想放声大笑,到底还是良心发现,忍了回去,不再坑老朋友,开始做起了人。


  “你们俩收的那个小徒弟呢?”


  “刚被她爹送过来,在前面跟成岭那小子玩儿呢。”


  温客行溜溜达达蹭过来,挤了挤躺在椅子上的周子舒,呲着一口大白牙乐颠颠地挨着这人躺了下去。


  ……景北渊莫名有种自己多余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李雁跑了进来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师父!”


  小李雁七八岁,个子还是小小的,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丫头,招人喜欢极了。


  “雁儿,过来。”


  周子舒冲小李雁招了招手,手指头调转方向一指景北渊:“看见这人没有?叫声哥哥,跟他讨见面礼。”


  温客行不怀好意地起哄架秧子:“七爷家底丰厚,这见面礼肯定寒酸不了。”


  景北渊摇扇子的动作一顿:“……你们两个占我便宜?”


  周子舒挂上一抹假笑:“七爷风华正茂,怎么能让孩子叫叔?”


  景北渊:“……”


  这小心眼儿的老男人。


  景北渊无奈摇了摇头,受了小姑娘一声“哥哥”,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是一只精美的银镯子,上面刻着南疆特有的避毒纹,还挂着几个小铃铛,给女孩子再好不过了。


  “喜不喜欢?”


  “喜欢,谢谢哥哥。”


  “来,过来,我给你戴上。”


  小李雁乖乖地道了谢,把手伸出去,伸的正好是有那“前世因缘”的手,景北渊以为是小姑娘不小心受了伤:“哎,这是怎么弄得?怎么受伤了?”


  李雁早就习惯了别人对她手腕胎记的误会,不知道第几次跟人解释:“没有受伤,这是雁儿的胎记,从小就有的。”


  景北渊仔细看了一遍,才发现这胎记生得真是天衣无缝,环绕着小姑娘细细的腕子一圈严丝合缝的,细看还有一些纹路。


  他无端觉得这纹路熟悉得很,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直到从温客行嘴里得知李雁和宋白鸿这对青梅竹马的缘分由来,他才猛地记起到底是从哪里看到过那纹路,是三百年他在那三生石前枯坐时一睁眼便能看见的,能让人情牵三世的姻缘纹。


  那时他第六世结束心灰意冷,一腔愁绪无处排解,于是端坐在三生石旁,想看看他跟赫连翊究竟能到如何下场。奈何桥边魂魄来来去去,一茬又一茬,他虽无心注意,故事多了,却总能记住几个。


  传闻孟婆虽为人古板冷淡,千百年来却总有几个痴男怨女,让她老人家也忍不住为之动容,送他们一个再续前缘的机会。


  景北渊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亲眼看见这么一对,凡人短短几十年,有那早早夭折的,无法与心爱之人厮守一生,投胎转世前能得这样的机缘,下辈子能续上那前世夭折的缘分,简直是天大的幸运了。

  

  八、

  景北渊煮了一壶竹叶青,就着窗外灼灼的梅花与乌溪对饮。乌溪从碳炉里夹出几块小的煤炭放到手炉里,塞给景北渊,顺手给他理了理衣襟,熟练地仿佛做了一辈子。景北渊早已习惯了男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乌溪是个内敛的性子,沉默寡言,平时不言不语的,人却细心得很。


  看着对面男人沉静的眉目,景北渊想起白日里那对小儿女,不知怎么的,突然问道:“你还记得十几年前你做的那个梦吗?”


  乌溪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什么梦?”


  “那年过年我带你溜出去玩,回来的路上遇见了赫连琪和黑巫勾结派出来的刺客,你受了伤,发烧昏死过去,醒来跟我说梦见我满头白发坐在一个大石头前边……不记得了?”


  乌溪不明所以,景北渊看着他疑惑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突然想起来,当初这人虽说是醒了,却也没完全清醒过来,糊里糊涂跟他说完那几句话后又昏死过去,估摸着是不记得了吧。


  “我不记得……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景北渊啜了口酒,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若我说我们两个上辈子就见过了,你信不信?”


  乌溪心里一动,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在景北渊诧异的目光下点了点头道:“我信。”


  “……为什么?”


  “我也觉得我上辈子肯定见过你,所以这辈子一见了你就非你不可了。”


  乌溪向来如此,理所当然地说着情话,从没有什么扭扭捏捏,景北渊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可不知怎么的,这一句话还是让他老脸有点发红,竟破天荒地不自在起来,眼神游离地轻咳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乌溪嘴角含笑,望着他的眼神里是浓到能溺死人的情意。


  无论前世今生,一眼见了,就再也移不开了。

  

  九、

  乌溪与景北渊在洛阳城逗留了月余,便同周子舒他们告别,准备离开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人聚人散,但往后总有再见的一天。


  虽然原因不大一样,周子舒和温客行二人却对他们的离开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竟然殊途同归了。


  直到景北渊和乌溪的身影彻底消失,周子舒和温客行才溜溜达达地往城里走。


  隆冬时节已过,初春的天气逐渐转暖,但还是有点凉,路边的草木慢慢长出了新芽,嫩生生的,可爱得很。


  周子舒和温客行并肩走在路上,随口聊两句没什么营养的口水话,拌个嘴吵个架,没过多久又和好,聊聊邻居们的闲话,讨论店里是不是缺人手……跟尘世间大多数夫妻一样,像是如此过了一辈子似的。

  

  七八年过去,前半辈子的事如今再回想起来简直像梦一样,总觉得不太真实。


  江湖代有才人出,如今名头正盛的这些后生们隔三差五弄出几个大大小小的故事来,谁家的徒弟叛出师门啦,谁家的武器库被人盗啦,这个门派又和那个门派起了冲突……


  这些就都和他们这两个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闲人无关了。


  周子舒这么多年渐渐地也不怎么做噩梦,近十年安稳平淡的日子把他养成了一个不太爱动脑子的懒人,也不再抓心挠肝地想探听哪里的消息,整日里也就指导指导小李雁,有分歧就不管不顾地跟那老不正经的过两招,偶尔教训一下在酒楼闹事的泼皮纨绔,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子还是挺充实的。

  

  十、

  后来,张成岭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觉得没甚意思,于是回了洛阳,在客随云来附近开了个点心铺子,叫“乡味”,点心师傅还是从客随云来挖墙脚挖过来的。张成岭儿时的愿望总算实现,做着小生意,每日里迎来送往,一团和气,不求家财万贯,只要吃饱穿暖。


  再后来,李雁及笄,宋大侠带着独子宋白鸿到李家恭贺李小姐的及笄礼,带了半条街的聘礼,上门提亲。


  宋白鸿和李雁成亲那天热闹极了,景北渊和乌溪也不知道从哪专程赶了过来,温客行和周子舒兴师动众地给小徒弟添了好些嫁妆,新娘子上轿之前绣鞋不能沾地,李雁又无兄弟,还是张成岭背着小师妹把她送到了喜轿上。宋白鸿平时挺稳重的一个小少年,这天穿着喜服骑在马上,笑得像个心智有损的傻子。


  锣鼓喧天,唢呐一路吹吹打打,这对小儿女没什么波折地修成了正果,不知要羡煞多少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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